暗访与偷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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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黑煤窑曝光“智障奴工”交易

作者:万萌 刘颖 时间:2016-03-10

【本案综述】

2011年9月4日晚,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报道了一条智障奴工的交易黑链。这条电视新闻报道的关键是该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崔松旺假扮智障人卧底黑砖窑,混进河南登封一家黑砖窑进行偷拍暗访获取的重要信息。经过他的暗访及报道,在驻马店和郑州等地发现多处黑窑厂,以暴力强迫智障者无偿劳动。随后,河南省原阳县、登封市、西平县及驻马店市四地警方分别出击,并在砖窑解救出近30名智障奴工,并抓获多名涉案包工头。

 

【关键词】偷拍 暗访 黑煤窑 智障奴工

 

【案例内容】

随着河南黑煤窑智障奴工交易链的曝光,2011年9月4日下午1点20分,西平县公安局迅速组织40余名警力赶赴现场,当即将两个窑厂的业主进行控制,排查出被控民工和有智力障碍的人员9名,并将他们迅速带离现场。4日下午6时,驻马店市驿城区组织警力对相关砖窑厂进行清查,成功解救8名智障民工,并控制了砖窑厂老板和包工头,对已抓获的涉案人员依法刑事拘留。该区劳动监察部门对全区用工情况进行拉网式排查,未发现类似问题。9月4日下午2时许,登封市告成镇派出所接举报,后迅速赶到现场查处,解救出5名智障人。

黑窑厂的智障者主要来自该省省内的107国道驻马店段,以及各地级市的火车站等处。智障奴工多半被诱骗买到黑煤窑厂,一个智障奴工卖家两三百。行业人士分析,如果雇佣一个正常工人一年要支付一两万元的工资,而使用智障奴工,则分文工资都不用付。

从当年的8月14日起,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崔松旺假扮智障人,几天的装疯卖傻终于迷惑住在附近物色猎物的奴工经纪人,成功被带进黑煤窑。经过他的暗访发现这些黑窑厂,智障者少则5人,多则十几人,挤在恶臭扑鼻的小简易房内,每天吃不饱休息不够,却要干重体力活,动辄挨打,过着非人一般的日子。调查中他还发现,在黑窑厂被奴役日久,除了身体垮掉外,智障者的智力和精神障碍也会越来越严重。

经过一个月在黑煤窑的偷拍暗访获取到有效信息崔松旺从黑煤窑逃出,9月4、5、6日,《智障奴工》系列报道在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播出。根据报道线索,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获,三十多名智障奴工被解救。

 

【案例分析】

暗访,让记者面临抉择。想要通过调查解救出这些“智障奴工”,是明察还是暗访?这是记者做选题时必须要考虑到的问题。该案例与隐性采访鼻祖内莉·布莱《在疯人院的十天》情况类似:若以记者身份采访很难得到真相,伪装成“智障奴工”让信息的获取更直接、真实。(布莱伪装成失忆症患者被送入了精神病院,记录下了那里的不堪状况,揭露了工作人员虐待行为)。暗访并不是首选,它往往是记者在正常渠道无法获取关键信息时的无奈之选。本案例中的记者崔松旺在追寻新闻线索的前期中一旦资料得手,就可以结束调查,但是他选择了进一步的深入调查,并采取了暗访的形式,为的是更贴近、更真切的反映常规采访所了解不到的实情。他在自白中表示:有时也想草草收场,片子也能交待过去。毕竟,媒体记者被打事件近年被频频爆出,此前也有记者前往窑厂采访却再未出来,最后算作失踪的案例。扮作智障者进入到窑厂暗访秘拍,这对一个记者来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但想到智障奴工的眼神,对他刺激太大了,于是他决定化装成智障人。

与其说该案例中记者的行为是一次暗访秘拍活动,不如说更像是一次表演课程的终期考试:为了引起奴工经纪人的注意,装扮成乞丐,不惜捡拾烟头,甚至抢食他人丢弃的凉皮。这对于记者的伪装能力、身心承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和挑战。如果伪装的过程出现了差错,身份一旦暴露,很有可能引起窑厂工作人员和包工头的极端情绪,其潜在的危险性不可估量。除了基本的“表演”、“装扮”,还需要隐藏好秘拍设备,这也增添了记者暗访秘拍的难度,并不是任意一名光靠胆识“亲临”事件中心的记者就能保证既报道真相又“全身而退”的,有“勇谋”还得“智取”。

秘拍,让丑罪行得以揭露。透过秘拍镜头和记者自白,智障奴工的生存状态毫无遮盖的跳入人们的视野,让人们看到了一场文明背后的肮脏交易。记者亲历了被贩卖、施暴、强制劳动,作为正常人的记者被当做“智障奴工”对待,每天无法果腹,在这里记者看到了工人被强迫无偿劳动甚至被打的情形,高温下作业,智障者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且智力与精神障碍也会日益严重。包工头在接收到新奴工后的开心的哈哈大笑,这样的“豪爽”与“自在”只可能出现在匿名的采访中,这样的画面让人感到讽刺、切齿。试想若是在正常机位下该工头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呢,暗访揭露出了这些不法分子良心的缺失和人性最肮脏的一面。

没有“心残德障”就没有 “智障奴工”。在事件的背后隐藏着一条经济链,利益驱使是腐蚀人性的源头。只要肯付款,任何人都可以“租用”这些心智不健全者,仅500元,记者就被卖作了“智障奴工”。资料显示:轻度的智力残疾患者经过康复与培训,可以走上工作岗位。智障包身工的老板打着“行善”的口号,昧着良心称这是让智障工人有口饭吃,这般钻法律、制度空子的小聪明者将一个作为正常人的道德伦理置之不顾,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相对那些身残而努力劳作的弱势者,这些窑厂主更是心智残疾的“德障者”。

隐性采访是“电视监督”的一种表现形式。“舆论监督”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名词,在社会转型时期,人们对司法体系就专业水准和责任方面提出了很多质疑,这也给有着“第四权利”的媒体提出了“媒体监督”、“新闻监督”的要求。法律难以触及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不仅需要道德的调控还需要媒体发挥“耳目喉舌”的作用来维护公民基本的生存权、知情权,这最低底线。由此,作为舆论监督辅助手段的暗访秘拍其必要性得以体现。

暗访致使事件披露,警方纷纷出动,各方媒体也展开了后续报道、调查,多名智障奴工得以解救,涉案的包工头也终于绳之以法。暗访致使矛头齐指窑厂包工头,各方观点集中于对其人性、道德缺失的批判,呼吁道德的回归和法律法规的健全以及对“智障劳工”基本权益的保障。或许在暗访及相关报道中触及到当事人隐私问题,但是人们普遍未对曝光事件的媒体发问,而是对这种知法犯法、虐待劳工等行为持零容忍的态度。因为窑厂方于情、于理站不住脚,无力辩驳,于法更是不受保护的。整个事件得以揭露,靠的是记者的胆识、勇气和极强的应变能力和危机处理意识,可是单靠记者个人采访和报道要这些昧着良心的商人守法律、讲道德是势单力薄的。毕竟大众传媒对社会弊端的揭露不可能打包处理,新闻记者也不是处于正空环境下的“正义之师”,其本身也是需要监督和制约的。若要避免丑恶现象击穿法制、道德和社会责任,更需要法律、法规和相应制度来切实保障弱势群体的合法地位及正当权益。

记者自白

“好多人问我,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我也不说一辈子,但真想做到四十多岁,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

混进河南登封一家黑砖窑时,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崔松旺被窑场老板唠叨:“你这都五十多岁了,还来干啥活?!”不到25岁的崔松旺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心里乐:看来我装得挺像。

8月,崔松旺每天晚上都梦见黑砖窑里的智障奴工在干活、在挨打,甚至梦见自己是智障人,在街上流浪。这段时间,他正装扮成刑满释放的、越狱在逃的、卖菜的、卖原料的、拉砖的、包窑的……以各种方法接近黑砖窑,调查智障人如何被诱骗胁迫沦为奴工。最后一招是,他化装成智障人,在火车站转悠4天,亲自经历被黑老板和黑监工招募、运送、买卖、奴役,最后逃亡的全过程。

调查一个月的《智障奴工》系列报道播出,让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三十多名智障奴工被解救。

有时候,崔松旺已经回忆不起智障奴工的伤疤,但他们的眼神刻进了脑子里:“那是惊恐、害怕、黯淡无光,充满渴望又无奈,想出去,想吃饱,想回家……这眼神对我刺激实在太大了。他们生下来已经受老天不公平待遇了,怎么还能这样对他们?”

暗访初衷

2007年大学毕业,法学和新闻双学位的崔松旺考入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都市频道的付振中老师拍黑砖窑的影响。”当年那场震动全国的“黑砖窑风暴”,让4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分别作出批示,让山西省省长公开道歉检讨,让令人咋舌的罪恶大白于天下。

都市频道收到关于黑砖窑的新闻热线一直未断,“每个月都有两个左右。”今年7月,两个智障孩子分别从两个黑工厂里跑出来,浑身是伤,智障更加严重,崔松旺决定以此为切入口,展开智障奴工调查。

崔松旺和同事们翻遍热线和各种渠道找黑砖窑线索,然后到新乡、驻马店等地调查。“一共查过7处窑场有问题。我们先在外围观察,比如下班时间,没工人出来,肯定有问题。大致能判断是不是用智障奴工。”

崔松旺装扮成各种身份接近黑砖窑。“有一次我说我是监狱在逃人员,能不能给我口饭吃,不要钱。他们留我吃饭,又腥又骚的面条,非常臭。当时不饿,但为了证明自己很饿,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后来还是被看穿了,老板要我离开,我出大门,他跟我两公里,肯定对我身份有怀疑。”

一间四五平方米的房子里塞进五六个智障工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每个人一年能给老板或包工头赚一两万。弄十个八个人,就能挣一二十万。利益链条还包括奴工租借买卖,从窑场借给快收玉米的人几个奴工,已经不是稀罕事。

半个多月的调查和拍摄成果不错,崔松旺和同事们已经拍到智障工人怎么干活、身上的伤疤等等。但工人们是怎么被诱骗胁迫进黑砖窑,并不清晰。

有时崔松旺想草草收了,片子也能交待过去,但“想到智障奴工的眼神,对我刺激太大了。”他决定化装成智障人。

这并不是轻松的决定。当地传闻,某报社记者两年多前去窑场采访,再也没出来,算失踪了。崔松旺想:我身后有同事跟着,最坏的打算,片子不做了,落个残疾人也可以啊,人活着回来就行了。

扮演智障

崔松旺摘下500度的眼镜,戴上隐形眼镜。“正好显得不自然,眼睛流泪,翻瞪眼看人挺像。”

在煤灰堆里滚滚,地上爬爬、玉米地里钻钻。8月份的天气正热,半个月不洗澡、不刷牙、不刮胡子,粘腻的玉米花粉扑在身上痒痒的。平常每天都要洗澡的崔松旺忍住了。

8月14日,崔松旺来到驻马店火车站。同事翟国鹏、实习生袁洋和司机聂玉宏在周边观察保护。

之所以选驻马店火车站,是因为前期调查时正面接触过一个包工头,崔松旺称自己在高速路上包了一批活,想卖或借几个智障工人。对方说最近没有:“你自己去驻马店火车站找呗!”

崔松旺没把握会不会有人上钩。他在包里塞点吃的,趁人不注意吃几口。碰到可疑目标时,再捡脏东西吃。隔一会儿就去周边乞讨。

8月15日,一个穿灰衣的男子来搭话:“干活不干呀?”崔松旺故意,问啥不答啥。“问我家是哪的,我说我二十了。问你几岁了,我说我家是河上的。问是哪个河上的,说河边的。”那人没直接带走崔松旺,在旁边观察。

崔松旺记得,智障奴工有两个细节最让他触目惊心,一个是眼神,一个是指甲缝。“他们的指甲缝里,有黑泥、煤渣,指头上有厚茧。我装得再脏、衣服再烂、头发再蓬松,指甲缝不像不行。人家工头能得很,特别阴森地看你,眼神能穿透你一样。”

改进了化装后,崔松旺第三天继续来驻马店火车站。一个穿白衣的男子过来问话,过一会和另一人会合,就是头一天的灰衣男子。他们站在一个凉皮摊旁边。

崔松旺想,这极可能就是职业招募人了。“我直接冲着他们的眼神走过去,但是不看他们。”刚刚有个客人吃剩下大半碗凉皮,崔松旺走上去,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了,甚至最后一片葱花也夹起来吃了。

“我当时就哭了,感觉很屈辱,觉得为拍这片子我值吗?”崔松旺现在回忆,仍有点心理障碍:“幸亏我当时戴隐形眼镜,看不大清楚,没看清这碗凉皮是谁剩下的,如果看清了,我心里更有障碍。”

8月17日下午3点左右,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躺在草坪上装睡的崔松旺旁边,一名男子下来踢醒崔松旺,让他坐进了出租车,那人正是头几天的灰衣男子。

路上,男子说好好干啊!崔松旺讷讷地问:“有馍没有?”对方回答:“有啊,还有肉咧!你干好了再给你娶个胖媳妇。”

崔松旺狂想笑,又必须忍住,只能咬着嘴唇,“快咬出血了。”

下午5点40分,出租车停在一个砖窑场内,位于驻马店市西平县吕店镇宋庄,正是他们踩过的7个点之一。

逃生

“像相牲口一样,让我出去跑两圈,看行不行。小时候跟我爷爷去卖牲口的集市上,就是这样跑两圈,看看合适不合适。”崔松旺说。交易价格500元,时间10分钟。

崔松旺穿着破烂牛仔裤和T恤衫,蹬一双旧运动皮鞋。一名监工看上了崔松旺的鞋子,说:“这家伙鞋子漂亮,要过来!”崔吓得冒冷汗,因为偷拍机、小手机、手电筒,都塞在袜子里。还好此时正好有个女人喊走了他。

三四个监工几乎每分钟都在打人,鞭子、鞋底、耳光,或者拿湿的砖坯子直接砸头上。有时是因为智障工人一耽误,整个流水线作业都慢下来了,有时只是因为打习惯了,抬腿就踹两脚,扬手就抽一鞭子。

崔松旺挨了几下耳光和皮带。3个多小时后,趁着去伙房喝水,崔松旺拿出手机联系上同事,跑出黑砖窑。

天上没有月亮,四处都黑。出门几百米,崔松旺就连续跌进3个烧窑取土用的大坑,都是三四米深。右脚崴伤3次,都在一个部位。从第三个坑里爬出来,又遇到一条河,淤泥到大腿。崔松旺一手抓蒿草过河,一手举着手电筒和偷拍机,不能让它们湿了。过了河,一头扎进玉米地。

狗叫声越来越近,周边有摩托车在转悠。崔松旺知道,肯定是他们的人。脚越来越疼,只能一腿跪着,一腿爬。崔松旺给同事翟国鹏打电话:“翟哥,不行啦,无论如何要报警,把我弄出去,片子不要啦。”过一会儿冷静一想,片子还是得要,怕打草惊蛇,没报警。

第二天凌晨零时15分左右,崔松旺逃出黑砖窑3个小时后,终于和同事们会合,几人抱头痛哭。崔松旺一口气喝了3瓶半矿泉水,说:“能够再见面,真好。”

“通过逃跑,我还想表达,像我这么壮实又智力正常的人,想跑都这么难,智障工人怎么可能跑得出来?有时候跑出来,还会再次沦为奴工。”崔松旺说。

回家

9月4、5、6日,《智障奴工》系列报道播出。根据报道线索,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获,三十多名智障奴工被解救。

忙活一个月的崔松旺终于回了家。怀孕两个月的妻子此时流产。“我这一个月没照顾她,挺愧疚的。”

常做暗访的崔松旺说,比起危险,他更担心拍摄环境的脏。“我拍食品安全的片子比较多,病死猪,假牛肉,用笊篱在锅里一捞,苍蝇比肉还多。那些乱用的添加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要尝,看看真假。现在我出差基本不在饭店吃饭,要吃就在回民餐厅吃。有心理障碍。因为拍这些,老婆要求我每天回家必须先洗澡,鞋子脱门外边。”

崔松旺记得十二三岁读初中时,每年暑假都会在砖窑场干活,每次一个月。他拉板车,六七排砖坯,加起来一二百块,板车一压,挂肩膀上跑。“第一次干活,3天,挣了47块,记得常清楚。买了一根皮带,公安武装带,可牛叉。还买了本小说《杨家将》,还给我妈买了件T恤。那时候老板对工人很好,提供开水、凉水、西瓜。一镇子都是窑场,哪有什么奴工呢?”

不想再做食品安全问题的崔松旺,又开始调查假鸭血了,“好多是用牛血、鸡血、猪血加福尔马林做的”。

“好多人问我,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我也不说一辈子,真想做到四十多岁,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崔松旺说。他真的爱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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